販賣機占卜
上原抓著零錢包，站在販賣機前，逐一的端詳著陳列在玻璃後的每一罐飲料，拿不定主意到底該買什麼好。
但話先說在前頭，這台販賣機也未必永遠如人所願。
離教室比較近的販賣機有兩台，一台在樓梯轉角，也就是上原正盯著看的這台，另一台則在走廊另一側的盡頭。以距離來說，走廊那頭的販賣機離教室比較近，所以會到那邊去買飲料的人比較多。
更何況，樓梯轉角這台販賣機其實已經故障了。
說是故障或許並不完全，因為以販賣機而言它的一切機能完全正常，除了不按牌理出牌之外。
是的，不按牌理出牌。
換句話說就是，今天可能其實是想買蘋果汁，投幣後也壓下了蘋果汁的按鍵，但掉落的不一定是蘋果汁，有可能是果汁牛奶，或者是蘋果紅茶，機率相當令人摸不著頭緒。
當然偶爾還是會有想買蘋果汁而真的買到蘋果汁的狀況，但機會不多。
這也是這台販賣機比較少人使用的原因之一，所以會使用這台販賣機的情境大概就是：想買的飲料另一台沒了，只好過來碰碰運氣、覺得生活無趣需要刺激與朋友打賭，期待打開掉落口的蓋子時的心跳加速感、或者是對於運氣有著非常渺茫期待的人。
而上原是最後那一種人。
到學校的每一天中午，吃完便當後，上原總會拎著零錢包來投幣買飲料。對她而言，這是某種特別的儀式。就如同童話裡的魔女會用水晶球占卜一般，只是她所使用的媒介是販賣機。
這天她在投幣後，選擇了咖啡牛奶。
而掉落口取出的正是咖啡牛奶。
拿著那罐咖啡牛奶站起身時，上原不由自主的張大了眼睛，心跳加速。
緊接著從身後傳來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上原不禁屏息以待。
「啊，這邊還有啊。」
走過來的人稀鬆平常的說道，走近販賣機。
而上原冷不防的轉身，開口叫住了那個人：
「那個……岩泉同學！」
把抖個不停的右手藏在毛料外套的口袋裡，上原在腦袋裡以十倍速的運轉速度思索著接下來該說什麼好。
口袋裡的信被緊緊捏著。
若問起其他人對於上原的看法，無論男女老少，意見都相當類似。
「很文靜的孩子呢。」
「安安靜靜的，不太有存在感。」
「是個乖乖牌。」
「……沒什麼印象呢。」
「咦？班上有這個人？我不太記得……」
「如果能再開朗點就好了，明明是個好孩子的。」
上原以前蓄著長髮，上高中後希望能稍微改變一下形象，所以才去剪了頭髮。只是事與願違，即便剪短頭髮，也沒能改變大家對她的既定印象：安靜、陰沉、沒什麼存在感。
一年級時上原與當時同班的香織或許因為座位相近的緣故，關係很好，因此經常一起行動。香織相當迷戀排球社同年級的及川，只要有比賽都會去觀賽，聊天的話題很常圍繞著及川。而上原因此陪同香織去看了好幾場排球社的比賽。
及川確實是如傳聞所言既高大又帥氣，相當受女孩子歡迎，但看了幾次比賽後，上原發現比起及川，自己更在意另一個人。
那個總是在及川身旁的另一個人。
或許是因為反射了自己內心的想像，比起光芒萬丈的及川，相較之下不太起眼的岩泉更讓她覺得親近。
升上二年級的新學期，上原在分班名冊上發現自己跟岩泉同班的瞬間，感到脈博加速。
即便同班，上原並沒有因此和岩泉變得更熟識。一來，上原本來就不太擅長和男孩子說話聊天；二來，岩泉平常其實也不太常和女孩子聊天往來。
但上原因此有了更多機會悄悄的觀察岩泉。
岩泉說穿了就是個很普通的男孩子，跟大多數的其他人一樣，每天在學校裡的生活不外乎就是社團跟上課，高興時會激動的大笑，生氣時也會火冒三丈的大罵。上原就目睹過幾次及川來教室找岩泉，而後不知道為了什麼被岩泉罵得狗血淋頭的場面。
那是初夏的時節，在上完課從音樂教室走回來的路上，上原沒注意到自己的筆袋拉鍊壞了，於是在上樓的中途，筆袋裡面的文具全散落一地。上原嚇了一跳，慌張的連忙蹲下身撿著掉落在樓梯上的筆跟文具，相當狼狽。
原本走在她前頭的人聽見聲響，只回頭瞥了一眼，不甚放在心上的離開了。而原本走在她後頭的人則自然而然的繞過她慌忙撿著東西的區域，自顧自的上樓。過了好一會兒上原才意識到，有一個人停下來幫忙她一起撿東西。
「應該全部就這些了吧？妳帶了好多種顏色的筆啊。」
把從樓梯上撿起來的筆收集成一把遞給她的岩泉這麼說。
「……非常謝謝你。」
上原花了好一會兒才有辦法發出聲音，怯生生的接過那幾支筆。
「那我就先走了。小心點啊。」
岩泉說完，隨意的擺了擺手後，若無其事的往樓上走去。
而上原則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吶，妳喜歡岩泉的什麼地方呢？」
被冷不防這麼問，上原愣住了，只能維持著僵硬的姿態看著前方的人。
發問的及川脖子上鬆鬆的圍著一條咖啡色的圍巾，臉上堆滿笑容，但又散發著冷淡的氣味。
把信交給岩泉後過了幾天，上原從教師辦公室回教室的途中遇到了及川。
或者更精確的說，她是被及川攔了下來。
「……為什麼要問呢？」
深吸了口氣後，上原這麼反問。
及川依然維持著笑容，稍微轉開了臉。
「因為……好奇？」
上原想起交給岩泉的信。岩泉和及川的交情好得不可思議，所以岩泉和及川商量這件事是有可能的，但不知道基於從何而來的信心，她又覺得岩泉不會和及川商量這件事。
「我常看到妳喔，上原同學。不過練習時妳比較不常來，通常是比賽的時候吧。雖然不曾來搭話，但上原同學的眼神總是很炙熱呢。」
及川突如其來的又開口。
即便內心吃了一驚，但上原仍維持著僵硬的姿勢，原地不動。
「不過阿岩從沒發現，所以不用擔心。他那個人很遲鈍的，如果不跟他好好說清楚的話他是不會知道的。」
及川又繼續說，目光又回到上原身上。
「及川同學，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上原毅然而然的抬起頭，正面對著及川問。
及川對於上原的反問似乎有點意外，但意外的表情很快又轉為大笑，而後及川朝著上原的方向走近，近到讓上原深刻感覺及川確實很高大。
「我只是想說，阿岩就是個呆頭鵝罷了，上原同學不覺得我比較好嗎？」
及川低下頭，喃喃的說。
距離近到及川的聲音宛若在耳邊，上原後退了一大步，拉開了距離。
「及川同學很好的，這個大家都很清楚。」
上原藏在背後的左手緊緊握著拳，若不是這樣她覺得自己可能會說不出話來。
「但我喜歡的是岩泉同學。很抱歉。」
聞言，及川臉上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看起來相當落寞，但很快的又重新堆滿笑容。
「欸，這樣哪。那麼就……加油囉。」
恢復成人畜無害的及川這麼說道，笑著把雙手插進運動服外套口袋裡，轉身離去。而上原鬆了口氣，看了看錶，時間也才過了幾分鐘而已。
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好像被困住了好幾年一般。
過了一個星期，上原在樓梯轉角的販賣機前遇到了岩泉。
那時上原還在猶豫該買什麼飲料好，隱約聽見腳步聲回頭，就這麼看見一臉憂愁表情的岩泉。
意識到岩泉大概是要回覆她所遞的信，上原轉過身，背對著販賣機站得直挺挺的。
「那個……上原同學。」
岩泉開口道，語氣充滿猶豫。
這樣真不適合他啊。上原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專注的等待著岩泉繼續說。
「上禮拜的信……真的很謝謝妳。我其實沒有妳說的那麼好啦……」
說著，岩泉不好意思似的伸手搔搔頭。
上原輕輕的微笑，一手捏了捏自己圍著的圍巾邊緣。
「……但真的很抱歉。現在光是上課跟社團就已經讓我忙得暈頭轉向了，時在沒有信心可以顧及其他的，真的很抱歉。」
岩泉說完後，低下頭。
上原如釋重負的鬆開捏著圍巾的手：
「我知道的，不要緊。也謝謝你。」
說著，上原感覺眼眶有點熱。
而後，岩泉遞了一罐飲料到上原面前。
「……只買到草莓牛奶，希望妳喜歡。」
上原還是忍不住哭了，又哭又笑：
「太好了，我最喜歡草莓牛奶了。真的。謝謝。」
END
沒有意外的話還有後續跟回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