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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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夾與牛奶麵包(下)

        無論是練習或比賽,場邊經常都會聚集一些觀眾,主要是女孩子。

 

        她們幾乎都衝著及川來的。

        雖然是幾乎,但並非百分之百。至少及川知道,那些女孩子之中,有人注視著的不是自己。

        那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子,個子小小的,短頭髮,沒有特別打扮或化妝,給人有點陰沉的印象。一開始,那個女孩子總是跟另一個更活潑些的女孩子一起來,但後來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及川總是忍不住想像那個不再出現的女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場邊的那些女孩子其實並不總是那些熟面孔,會隨著季節、學期結束或開始等原因變化交替。

        及川心知肚明:即便那些女孩子如何傾慕於他,他也不過是那些女孩子如花青春裡薄薄的一頁,或者連一頁的篇幅都不到,只是一個小段落。

        但是那個女孩子卻一點改變也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讓及川覺得羨慕不已。

        「阿岩你真的是,好遲鈍。」

        及川一面撕開牛奶麵包的包裝袋,一面埋怨道。

        「什麼跟什麼啦。」

        岩泉並不把及川的埋怨當一回事,說完後,一面用吸管喝著鋁箔包裝的牛奶一面寫著班級日誌。

        及川吃著麵包,一面看著岩泉若無其事的寫著瑣碎的紀錄。

        「值日不是應該有兩個人嗎?另一個人呢?」

        及川瞥向黑板上寫著值日的名單,百般無聊的問。

        「身體不舒服,下午請假。反正也沒什麼事。」

        岩泉一面解釋一面繼續寫,頭也不抬。

        「這樣啊。」

        及川把吃完麵包後剩下的包裝袋揉成一團,塞進褲子口袋裡。

        從以前開始,岩泉就常會被迫或自願做些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但令及川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岩泉並不以為苦,總是默默的竭盡所能做好。

        這樣到底能有什麼好處呢?及川曾經這麼問過。

        沒有啊。只是做了該做的而已。岩泉理所當然的這麼回答。

        把頭靠在桌上,及川無聊的伸出手指輕輕的敲擊桌面,像在彈鋼琴一樣。

        「……你和女朋友又分手了?」

        冷不防的,岩泉這麼問。頭依然沒有抬起來,語氣輕得彷彿在討論晚餐該吃什麼好。

        及川稍微轉動了一下頭的方向,嘟噥著回答:

        「對啊。被甩了。」

        「真沒用耶。」

        岩泉淡然的說,翻頁繼續寫。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都這樣嘛。」

        及川用無辜的語氣說道。

        「話說回來,我也沒搞懂過她們到底喜歡你什麼。」

        岩泉又說。

        「欸?我這麼帥氣又人見人愛不是嗎?」

        及川說著,用指節輕敲桌面以示抗議。

        「所以還有除了臉以外的地方嗎?」

        岩泉冷冷的問。

        及川沒回答,換了邊繼續趴在桌上,看著窗外。

        過了好一會兒,岩泉終於寫完了日誌,正檢查著有沒有遺漏或寫錯的地方,及川才突然又開口:

        「女孩子很可愛,可是好難懂啊。」

        岩泉聳聳肩,沒辦法表示意見。

        「如果阿岩是女生的話就好了。」

        及川又繼續說。

        「笨蛋,說什麼傻話。」

        岩泉淡定的反駁。

        及川把頭轉了回來,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是跟阿岩交往,阿岩應該不會莫名其妙的甩掉我吧?」

        岩泉被這個假設性的問題唬住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但我為什麼非得和你這傢伙交往啊?」

        大概只有及川自己知道,在岩泉開口反問之前,自己的心搏快得多嚇人。

 

        第一個和及川交往的女孩子,在及川做出一些意在搏君一笑的舉動或故意說些令人皺眉的蠢話時會自然而然的喊他笨蛋。

        另一個和及川交往過的女孩子,笑起來時眉毛彎曲的角度似曾相識。

        另一個女孩子,喜歡踮起腳尖,總喊著希望能再長高些,一點點也好。

        還有一個女孩子老是被周遭的人推託一些別人不想做的事情。

        就好像在拼圖一樣,及川一點一點的收集著那些零碎的片段。那些女孩子都很聰明,看得再清楚不過,看不清楚的或許只有及川自己,當局者迷。

        但事實是,即便知道也不能誠實的坦承。過於喜歡、過於期待的後果總是傷痕累累,及川深知這一點。

        不期不待才能有效的將傷害降到最低。

        那天,從福利社回教室的途中,和路上碰到女孩子們聊完天道別後,及川冷不防的碰到了那個上個禮拜拒絕了他的女孩子。

        那個總是一心一意注視著岩泉的女孩子。

        「及川同學。」

        上原臉上帶著宛若耗盡全身氣力才有辦法開口似的表情,身上穿著學校指定的冬季制服外套。

        被叫住的那剎那,及川內心一閃而過各種選項組合:假裝沒聽見、冷冷的看她一眼後馬上離開、假裝剛好手機響起……或者是正面對決。但最後及川很快的換上交際用的面孔,笑容滿滿的走到上原面前,稍微低下身湊近她:

        「怎麼了嗎?」

        上原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點,但始終努力的與他四目相對。

        「……不說出來是不行的。」

        上原這麼說道,尾音有點顫抖。

        「什麼意思?」

        及川不解的反問。

        「『他那個人很遲鈍的,如果不跟他好好說清楚的話他是不會知道的。』」

        上原像是背誦一樣的唸完,停頓了一下之後才又繼續下去:

        「你是這麼告訴過我的,不是嗎?」

        及川錯愕的看著她,眼睛睜得大大的。

        「妳到底……」

        及川腦中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但身體不聽使喚,於是不管他說什麼,聽起來都比平常又更像是藉口。

        「我知道的……但正因為是這樣,不告訴他是不行的。」

        上原又開口,表情堅定。

        及川感到吃驚,就這麼僵持著,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說出來的。請不用擔心。」

        末了,上原這麼說,說完後輕輕的點了點頭逕自離去。

        及川有口難言的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只覺得彷彿受了當頭棒喝。

 

        「你總是心不在焉,又不看著我。」

        最後一次和前女友談話時,前女友語重心長的這麼說,眉毛微皺:

        「我覺得你也該認清事實了。」

        及川回到家後,覺得有點悶,衣服也沒換就這麼躺到床上,注視著天花板。

        他自認對於那些女孩子,他都是真心喜歡的,不管是哪一個女孩子,他都一視同仁的喜歡著。

        只是也許她們後來也察覺到了,自己被給予的喜歡是齊頭式平等的喜歡,並不是她們所希求的,獨一無二的喜歡。

        及川喜歡那些女孩子正如他喜歡牛奶麵包一樣。

        上原是對的,但自己也沒有錯。假使就這麼不說出來也無所謂,未來的很多年他都能繼續和岩泉一起度過,以好朋友的身份。他幾乎能想像起,以後自己在岩泉的婚禮上作為親友代表上台說話,在無法控制的抖出岩泉從小到大的種種糗事後依然不得不祝福岩泉跟某個女人的不甘感覺。選擇說出來的話則是以多年的交情作為賭注,構成一個零和賽局,結果只有高機率的不歡而散以及極低機率的兩情相悅。

        倏的及川從床上坐起,拿起前幾天在地板上撿到擺在桌上的髮夾。

        結果無論是女孩子,無論是髮夾,或者是未來或者更深奧又難以言喻的種種感覺和想像,這一切都像各自轉動的行星,看似沒有交集,但卻圍繞著同樣的中心。   

        及川在燈光下注視著那支髮夾,長長的吁出一口氣後,順手把髮夾扔進了垃圾桶裡。換了衣服後,若無其事的走出房間。

        就如同他一直以來偽裝成的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