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夏 （CWT43 無料）
繞過盡頭那棵樹後就能看見體育館的側門，但在轉彎前岩泉看見朝著自己方向走過來的松川，這才突然想起來似的啊的叫了聲。
「你果然也忘了。」
松川笑著說。
「已經習慣了啊。」
岩泉聳聳肩。
「剛才花卷也在呢，然後他說他早上有數學小考就先回去了。」
松川又說，走到岩泉跟前。
「……那就回教室吧。」
岩泉說。
距離第一節課的時間還早，平常這時間體育館裡已經聚集了各個做準備運動或暖身的社員，但今天社團休息，沒有晨練。
昨天比賽結束之後，教練就宣佈了休息的消息，除此之外並沒有多說太多。
「有看到及川嗎？」
突然想起來，岩泉轉頭對著松川問。
松川搖搖頭。
「這樣啊。」
岩泉喃喃自語，沒再多說什麼。
「對了，這個。」
松川靈光一閃，從制服口袋裡掏出一張被折得皺皺的傳單。
「昨天在車站拿到的，一直忘記扔掉放到現在，這也算是天意吧。」
松川把傳單拉扯得稍微平整一些後，遞給岩泉。
那是一張宣傳隔壁鎮夏日廟會的傳單，設計得很樸素，只在煙火大會的那行敘述上多了些顏色，看起來不怎麼有吸引力。
「這是什麼？」
岩泉仔細端詳了傳單好一會兒後，對著松川皺了皺眉。
「和及川一起去吧，他應該很需要安慰。」
松川一派輕鬆的說。
「兩個男的一起去參加廟會？」
岩泉對著松川皺了皺眉。
「反正那種場合一定很多女孩子，沒問題的。你就陪他一下吧。」
松川帶著一點惡作劇成份笑著說。
岩泉又看了一眼那張傳單，而後默默的對折又對折，把傳單塞進口袋裡。
在樓梯口和松川道別後，岩泉一面專注的想著怎麼跟及川講這件事一面前進，一回過神來發現及川就站在面前還靠得很近，反射性的伸手用手掌把那張從小看到大的臉推開：
「你沒事靠那麼近幹嘛？」
「我有叫你好幾次，可是你都不理我啊！」
被推開臉的及川哀怨的說。
「是嗎？我在想事情，抱歉。」
岩泉輕描淡寫的帶過。
「阿岩超過份的。」
及川有點賭氣的說。
岩泉抬起頭瞄了及川一眼，乍看之下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和前天或是更之前的及川差不多。
即便如此，岩泉仍感覺有某些地方不同於往常，而或者那些不同之處其實也是所謂及川的一部分也說不定。
「阿岩？」
及川開口叫道，語氣有點不確定。
「剛剛松川給我的，你要去嗎？」
岩泉掏出那張傳單，遞到及川面前。
「廟會？煙火？這不就是今天嗎？」
及川一面看著傳單一面說著，突然轉頭湊近岩泉耳邊：
「所以這是阿岩邀我去約會的意思嗎？」
那語氣混合著訝異和竊喜的成份，令岩泉感覺煩躁了起來。
岩泉回過頭來對著及川，瞥見及川眼尾還殘留一點紅腫的痕跡，頓時又把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話通通吞了回去：
「……要去嗎？」
「當然囉。」
及川笑了出來，笑得燦爛。
畢竟是廟會的場合，有著很多穿著浴衣的女孩子也是理所當然的。岩泉一面喝著剛才買的彈珠汽水，一面瞥向一旁被兩個女孩子搭話的及川。
兩個女孩子都穿著浴衣，浴衣上描繪著細緻的花朵圖案，並且看得出有精心打扮過。如果是在路上見著了，應該大部分人都會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
假使等等要分頭行動的話，再吃點東西就直接回去好了。岩泉在內心盤算著，百般無聊的把注意力轉移到旁邊的攤位。
即便只是個小型的廟會祭典，但該有的都沒少，麻雀雖小而五臟俱全。攤位間綴串的燈飾、穿梭攤位間的人潮、各種食物的香氣以及人們歡欣喧鬧的聲響，再加上吹拂的晚風，確實是個會讓人心情明亮起來的場合。
只是所謂的日常不可能總是充滿歡快的時刻。
勝負乃兵家常事，輸球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並不是沒輸過，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法越過那堵牆，確實令人很難嚥下這口氣。
更何況這說不定已經是最後一次挑戰的機會了。
從比賽結束以來，岩泉還沒跟及川談過關於比賽的事情，也沒談過關於以後該怎麼辦。對於比賽結果，及川看起來相當心平氣和，甚至比平常還要冷靜也說不定。但這樣異常的狀態反而讓其他人更擔憂，也正因為這樣才會有像今天這樣的行程。
「阿岩？你在發呆嗎？」
及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伸手在岩泉眼前左右搖晃。
「我只是在想事情。你那邊……已經好了？」
岩泉把及川晃著的手別開，一邊說著一邊用瞥向剛才和及川搭話的女孩子們。她們兩個人似乎在討論著什麼，一面笑著。
「嗯，已經好了喔。」
及川笑著說。
「那你們就好好去玩吧，我還想去吃點東西……」
岩泉不以為意的說，然後感覺到自己的右臂被抓住，有點困惑的轉過頭。
「不是『你們』而是『我們』喔。我也餓了，去吃炒麵吧。」
及川說著，維持著一貫笑著的表情。
岩泉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對著及川那明明笑著卻又不是真的笑著的表情，嘆了口氣。
「好。」
兩個人並肩逛著攤位，及川依然抓著岩泉的右臂，兩人之間卻維持著一定的距離，看起來有點滑稽。
「剛剛在想些什麼嗎？」
及川突然問。
岩泉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在想上次跟你一起來這種地方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及川對於這回答似乎有點意外，表情有點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
「應該是小學的時候？還是國中？」
及川不太確定的說著，表情有點苦惱。
「小學吧。之後你有女朋友的話當然就和女朋友一起來了啊。」
岩泉輕描淡寫的說。
及川聳聳肩，沒有答腔。
經過一個撈金魚的攤位，小小的塑膠水池邊圍繞了幾個躍躍欲試的孩子，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池子裡的金魚。池水的粼粼波光倒映在那些孩子的臉上，看起來閃閃發亮。
「我們以前有比賽過呢，撈金魚。」
及川突然開口。
「嗯……好像有。」
岩泉應聲道。
「但撈回去的金魚都活不久呢。」
「你還為了這件事哭過對吧？好不容易撈到但沒養多久就死掉了。」
「因為還是小孩子的我很純粹嘛。」
「不是因為你從以前是個愛哭鬼嗎？」
一面回憶著小時候的往事一面聊著天，岩泉忍不住好奇心又開口問：
「剛剛的女孩子不是來邀請你的嗎？」
「她們確實是說了要不要一起逛啦……」
及川若無其事的回答，頓了一下後才又繼續說：
「可是我比較想要跟阿岩一起逛啊。」
說完，轉過頭來笑了笑。
那笑容讓岩泉感覺心跳漏了一拍。
又一陣晚風拂來，稍微驅散了一點夏夜溽暑的疲倦感。
還是冬天的時候，因為種種意外，及川向岩泉表白了。
岩泉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這種展開對他來說過於不可思議跟意外，所以他只是告訴及川，他需要時間想想。
及川說他願意等待答案。
岩泉和及川兩個人共度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長到對於彼此的存在跟陪伴都過於感覺理所當然，或許是因為這樣，岩泉對於情況的變化摸不著頭緒。
譬喻起來大概就類似這種情境：被召喚到異世界的勇者，被告知為了拯救世界必須打倒某個魔王，沒想到卻在最後關頭才被表白其實魔王一直暗戀勇者之類的。
但如果魔王和勇者真的長相廝守了，世界到底算不算是被拯救了呢？
從那之後，岩泉和及川依然維持著和過去沒兩樣的相處模式。但對岩泉而言，即便一切都感覺很熟悉，有些細節卻不可能再相同。即便及川不曾咄咄逼人索求答覆，但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散發出來的期待卻令他充滿罪惡感。
要或不要其實只是一個二選一的選擇題，而傷腦筋的是他難以決定哪個才是正確的。
也可能根本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所謂正確的選擇這種東西。
幸好，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有排球緊緊連繫著。
換句話說，撇去排球，岩泉也不清楚自己和及川之間還能剩下什麼。
「吶，阿岩。」
及川停在射氣球的攤位前，叫住了岩泉。
「怎麼了？」
岩泉停下腳步，把盒子裡剩餘的最後一個章魚燒塞進嘴裡。
「來比賽吧。」
及川指了指射氣球的攤位，又補充道：
「贏的人可以要求輸掉的人做一件事，之類的？」
「好啊。」
岩泉點點頭。
「那我得要先想一下讓阿岩做什麼才好呢。」
及川得意洋洋的說。
「少來了，你又不一定會贏。」
岩泉反駁道。
付過錢後，兩個人各站在一邊，屏氣凝神開始比賽。
雖然都以最大獎為目標，但兩個人都沒能拿下最大獎，最後以岩泉贏得二獎作為結果。只是岩泉看到獎品的當下，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二獎的獎品是一個巨大的皮卡丘布偶。
「來，恭喜你喔。」
老闆小心翼翼的把布偶遞給岩泉，岩泉只好伸手抱住布偶，表情尷尬。
一旁的及川雖然輸了比賽卻笑得比誰都開心，掏出手機愉快的捕捉岩泉抱著巨大皮卡丘布偶的困窘表情。
「這不傳給阿松他們看就太可惜了！」
及川笑著說，一面操作著手機。
「不要笑了啦！」
岩泉制止著及川，對於自己懷裡的布偶感到不知所措：
「……明明是我贏了啊，為什麼卻好像被懲罰了……」
距離煙火施放還有一點時間，人潮逐漸從攤位區移轉到煙火大會的場地。
及川和岩泉在大會場地旁邊稀疏的樹林邊緣的長椅坐下，等待煙火施放。
岩泉的懷裡還抱著那隻巨大的皮卡丘。
剛才穿過攤位區時，岩泉因為皮卡丘飽受眾人注目，也因此他才堅持不到場地內而是在週邊的樹林邊看煙火。
及川毫不克制的笑得開懷，直到此刻嘴角仍忍不住笑意。
岩泉氣不過，索性把皮卡丘就這麼塞進及川懷裡。及川靠在皮卡丘身上，渾身仍因為忍笑而抖動著。
「早知道三獎是哥吉拉模型的話就瞄準那個了。」
岩泉懊惱的說，雙手盤在胸前。
「皮卡丘也很可愛啊，哈哈哈。」
及川笑著答道。岩泉伸手搥了他一下，不予置評。
等到及川終於笑到一個段落停下，不遠處的前方傳來沖天炮飛天的聲響。
「……你今天還開心吧？」
岩泉冷不防的問。
「嗯？很開心啊。」
及川即刻回答。
「是嗎？那就好。」
岩泉有點彆扭於不知道該怎麼繼續這個話題。
不知從哪裡傳來聲聲蟲鳴，晚風吹拂，感覺非常舒適。
「我啊，昨天躺在床上，一直想著最後那個發球。」
及川突如其然的開口，眼睛看著前方。
岩泉有點緊張的吞了口口水。
「一直想著『要是角度再斜一點的話』或是『力道再更強一點的話』之類的，想了很久也睡不著……該怎麼說呢，要說不懊惱不後悔的話是騙人的。」
及川自顧自的繼續說，雙手環抱著皮卡丘。
岩泉回憶起那個發球的後續，不禁低下頭，又回想起比賽結束當下的感覺。
不甘心，懊惱，但又無法不去正視失敗。
「……所以我想再挑戰一次。」
及川語氣平穩而篤定的說。
岩泉有點意外的抬起頭，正對上轉過頭來及川的眼神。
那是還不打算放棄的眼神。
「你會陪我吧？」
雖然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及川這麼對著岩泉說。
岩泉頓時覺得直到剛才為止都還懷抱著的憂慮都一掃而空，鬆了口氣。
「那不是當然的嗎？」
他伸手輕輕的敲了及川的頭一下。及川也笑了出來，真心的那種笑法。
不知不覺煙火大會已經開始了，伴隨著很大的聲響，夜空裡綻放著朵朵色彩繽紛的煙花。兩個人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夜空，看著一朵朵煙花接連綻放。
「說起來，剛剛的比賽是我輸了呢。」
及川突然想起來似的說。
「是啊。」
岩泉依然抬頭看著天空。
「所以阿岩要我做什麼呢？」
及川又問。
「……先閉上眼睛。」
岩泉遲疑了一下後，這麼說。
「嗯？好。」
及川闔上了雙眼。
然後他感覺到自己的瀏海被撥開來，前額被輕輕的親了一下。
「竟然是額頭？阿岩你是小學生嗎？」
及川不敢置信的張開眼睛後，這麼嚷嚷道。
「少、少囉唆啦！」
岩泉臉朝著另一側駁斥道，耳根發紅。
「我又不像你經驗那麼豐富……」
及川笑了笑，伸手把皮卡丘塞到岩泉懷裡，連人帶布偶一起用力的抱住。
「可是我很高興喔。謝謝你。」
他湊近岩泉耳邊小聲的說。
「早啊，岩泉。」
回過頭看見道早的是花卷，岩泉停下腳步。
「早安。」
岩泉順勢打了招呼。
花卷走到岩泉跟前後，忍不住笑了出來，一手攬住岩泉低聲的問：
「所以那個皮卡丘怎麼了啊？你帶回去了？」
岩泉愣了一下，才喃喃的開口：
「……及川帶回去了。」
「咦？不是你的嗎？」
花卷有點疑惑的問。
「他說那個比較適合他所以就給他了。」
岩泉這麼回答。
「你也很適合皮卡丘啊，哈哈。」
花卷又忍不住笑了，岩泉無言以對。
「早安，阿岩，阿卷！」
正說著話，及川也湊了上來。
「喔，今天也很早呢。」
花卷對著及川說。
「因為還不想放棄嘛，只好再努力一點了。阿岩，等等要開會喔。」
及川說著，一派輕鬆的眨了眨眼。
「喔，知道了。」
岩泉平淡的回應。
「這樣應該是沒事了呢。」
及川走遠後，花卷突如其來的開口。
「啊？嗯。」
岩泉突然意會過來花卷的意思，點點頭。
「辛苦啦。那就讓我們再努力一下囉。」
花卷拍了拍岩泉的肩膀，大步跨前走去。
岩泉也跟了上去，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眼天空。
初夏早晨的天空藍得不像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