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咖啡館

mizu&catsbank

如歌的行板(CWT45無料)

        飛抵阿拉木圖(Almaty)時已經是午後了。

        尤里在飛機上沒有睡得很安穩,經歷通關程序終於帶著行李走出機場時倍感疲憊。

 

        趁著賽季開始前的一點空檔,尤里應奧塔別克的邀請來到阿拉木圖。對於尤里來說,到其他國家或城市旅行並不是很稀奇的事情。為了參加各種比賽或訓練他經常必須四處旅行,但像這樣單純的私人行程相當少見,或許是因為這樣,心情也有點雀躍。

        上一次見到奧塔別克已經是世錦賽時的事情了,也稱不上非常久,但能見到好友還是讓尤里覺得心情愉快。雖然他也還在緩慢的摸索到底「朋友」間的相處該是什麼樣子的。

        畢竟對於尤里來說,奧塔別克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欸,是這樣的嗎?」

        尤里曾經和米菈聊到過這件事。

        米菈似乎感到有點意外,用手指纏繞著自己的紅髮,而後又繼續說:

        「……我以為日本的Yuri也算是呢。」

        這番話讓尤里大為吃驚。

        當然他並不可能坦率的把內心的動搖表現出來,僅僅只是皺了皺眉答道:

        「那隻豬?怎麼可能。」

        對於他的回答,米菈卻只是神秘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尤里!」

        「奧塔別克!」

        聞聲,尤里很快的看到奧塔別克的所在,一面揮手一面快步的走了過去。

        奧塔別克站在附近的樹蔭下,打量尤里一會兒後笑了下。

        「尤里你長高了呢。」

        「看得出來?是有長了一點啦。」

        尤里笑著回答,一面伸手撥了散開來稍微擋到視線的一縷髮絲。

        「頭髮也更長了一點。」

        奧塔別克又說。

        「有點太長,我覺得有點礙事。」

        尤里乾脆把側邊的頭髮塞到耳後。

        「不如綁起來?」

        奧塔別克說著,伸手接過部份行李。

        「謝啦。綁起來……也不是不行,只是不想連平時都那樣。」

        尤里說著,有點躊躇。

        奧塔別克看著他,嘴角輕輕往上勾了些:

        「先放行李,然後去吃點東西吧。」

 

        和往常一樣,尤里拍了些阿拉木圖街道的照片上傳到網路上,同時查看了下別人的照片。維克多在十分鐘前上傳了在冰場練習的自拍照,表情笑得開懷。

        尤里點開那張照片,在維克多那張照片的角落有別人的手入鏡了,就只有手肘到手指的部份,沒有戴著手套。

        無名指的位置閃著隱約的亮光。

        尤里關閉了那張照片,無視從剛剛上傳照片後就接連不斷跳出的程式通知,滑動手機螢幕更新了頁面,在他的照片下方跳出了一連串喜歡的通知。帳戶名稱一直在跳換著,維克多的帳號一閃而過,之後又被其他帳戶名稱所取代。

        「怎麼了嗎?」

        奧塔別克問。

        「沒什麼……」

        尤里把手機擱在桌上,有點無力的用一手支著臉,看向窗外。

        尤里並沒有說謊,確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只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奧塔別克沒有多問,只是端起杯子啜了口茶。

        「奧塔別克。」

        尤里突然開口。

        「嗯?」

        奧塔別克平淡的應道。

        「所謂的『朋友』到底該是什麼樣子才對?」

        尤里認真的問。

        奧塔別克似乎沒料到會被這麼問,放下茶杯,沉思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我想大概是……對彼此真誠?」

        尤里有點懊惱的抓了抓頭髮。

        「……你在煩惱什麼嗎?」

        奧塔別克問。

        「也說不上是煩惱,只是在想些事情卻想不太明白。」

        尤里說,低頭看著杯子裡的奶茶。

        「那應該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問題吧。」

        奧塔別克說,看向尤里。

        尤里抬起頭,耳根有點發紅:

        「怎、怎麼會……」

        奧塔別克笑了笑,又說:

        「世錦賽那時你應該也在煩惱一樣的事情吧,那時就覺得你的狀況有點奇怪,只是我不確定到底是因為緊張或是別的。」

        尤里低下頭,被頭髮遮掩大半的耳朵看起來更紅了些。

        「如果你想說的話,我隨時都願意聽你說。」

        奧塔別克這麼說,又啜了口茶。

        尤里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沒有動靜。奧塔別克查看了下手機,確認時間後又回覆了些訊息,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聽見尤里開口:

        「……謝謝你。」

        尤里的聲音很小聲,若聽得不夠仔細就會遺漏掉的那種。

 

        走進潘菲洛夫公園(Gvardeytsev-Panfilovtsev Park)時,尤里拿出手機,拍下了入口處的潘菲洛夫將軍像。稍遠一些的松樹下,一對情侶牽著手散步,頭靠得很近,幾隻鴿子振翅飛過。

        「你喜歡阿拉木圖嗎?」

        奧塔別克問。

        尤里歪著頭,又對著鴿群飛過的天空拍了幾張照,最後才開口:

        「……覺得很熟悉。」

        熟悉的語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築樣式。種種無所不在的似曾相識感卻組成了這麼一個陌生的城市,像某種神秘的悖論。

        奧塔別克對於這個回答笑了笑。

        「去過那麼多地方,我也明白這個城市稱不上美麗或是先進,它也有它可憎的地方,也有很多缺點,但大抵不管我去到多好的地方,我還是會想念這裡吧。」

        尤里轉頭看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跟海鷗一樣。」

        他喃喃的說。

        「海鷗?」

        奧塔別克不解的反問。

        「聖彼得堡離海很近,有很多海鷗。」

        尤里說著,抬頭看著雕像,又繼續說:

        「比起來我還是喜歡莫斯科吧,畢竟我在那邊長大,爺爺也在那裡,在那地方有著很多回憶……只是對聖彼得堡太過熟悉了,幾乎已經變成生活的一部分。」

        奧塔別克點點頭。

        「而且長谷津也靠海,也有海鷗。」

        尤里想了想後,補充道。

        「長谷津?」

        奧塔別克不認得這個地名。

        「嗯,是一個靠海的小鎮,在日本。曾經去過一陣子。」

        尤里輕描淡寫的帶過。奧塔別克觀察著他的表情,心裡大約有個底,點了點頭後開口:

        「去看看升天主教座堂(Zenkov Cathedral)吧。」

        「好。」

        尤里允道。

        主體為米黃色的升天主教座堂是世界第二高的木製教堂,也是阿拉木圖歷經1911年的地震後少數倖存下來的建築物之一。尤里站在門口,拍了幾張教堂的照片,而後停下來仰望著頂端的十字架。

        「這裡有種很安靜的氣息呢。」

        尤里自顧自的說。

        「因為這裡是大家禱告的地方吧。」

        奧塔別克如此答道。

        「跟我之前體驗過的坐禪或瀑布修行有點像……」

        尤里像是想起什麼般的說。

        「瀑布修行……」

        奧塔別克重複了一次這個陌生的詞彙。

        「就是站在瀑布下面,讓瀑布打在身上,很冷,而且會全身濕答答的。」

        尤里一邊說明一邊回憶著。

        「聽起來像是戰士的修煉。」

        奧塔別克這麼說。

        尤里笑了出來:

        「這麼說也沒錯。」

        教堂前有幾個孩子在餵著鴿子,鴿群在廣場上或啄食飼料或拍打著翅膀,另外有些人則是坐在長椅上看著鴿群,氣氛相當祥和。

        「你想念長谷津嗎?」

        奧塔別克平靜的問。

        尤里沒有立即回答,看著一隻鴿子倏的振翅飛向天空,漸漸遠得看不清楚了後,才含糊的答道:

        「嗯。」

 

        「一開始就只是有點在意而已。說起來也沒什麼,只是見到了,多看了眼。」

        尤里頭也不抬的說。

        「嗯,我明白。」

        奧塔別克有同感的答道。

        「其實也是因為一些意外才變得比較熟,並不是刻意的。而且現在想起來,當初也真是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雖然現在多說也沒什麼用。」

        尤里繼續說下去。

        「有時也會想,如果最初見面和後來再見時是另一種方式……如果我能和你一樣坦蕩就好了。雖然講這些都只是徒勞。」

        「你後悔了嗎?」

        奧塔別克問。

        「也不算是後悔,而且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用。」

        尤里這麼說,稍微抬起頭。

        奧塔別克看向他,過了一會兒又說:

        「所以是……遺憾?」

        尤里愣住了,也看著奧塔別克,然後才緩緩開口:

        「或許吧。」

        服務生把餐點送了上來,中止了對話。

        「這個好吃。」

        尤里嚐了一口盤裡混合了羊肉、洋蔥和麵條等的菜餚,這麼說。

        「這是五指餐(beshbarmak),很高興你喜歡。」

        奧塔別克解釋道,淡淡的笑了。

        「有種很特別的香味,我很喜歡。」

        尤里說,小心的夾起底部的麵條。

        兩個人一面用餐,一面閒聊起生活上的瑣事,大多和滑冰有關。奧塔別克聊到他先前去美國參加訓練的趣事,而尤里則講了些在聖彼得堡發生的事情,有些令人高興,有些則令人莞爾。

        「我們冰場那邊幾乎沒有亞洲人,所以豬排飯那傢伙剛到聖彼得堡時,有很多人特地跑來看他,包括初學者的孩子們也一樣,大家簡直像去動物園看什麼奇獸一樣爭先恐後。」

        尤里說著,想起那時的混亂情景,不禁笑了出來。

        「那確實很有意思。」

        奧塔別克附和道。

        「維克多那傢伙那陣子完全就是一副樂歪了的樣子,一天到晚被雅科夫說教也不在乎,整天像熱戀的青春期少女似的轉來轉去。真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看看他那副傻樣。」

        尤里說著,又笑了出來。

        奧塔別克聽著,若有所思的開口:

        「即便是世界知名的傳奇人物,也還是有這麼人性化的一面呢。」

        「他當然是人了,又健忘又自我,老是心血來潮就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尤里肯定的說。

        奧塔別克笑了出來:

        「你真的很喜歡他們呢。」

        如果說這句話的是別人,無論是誰尤里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反駁。

        但對於奧塔別克,尤里有種不該顧左右而言他的直覺。

        或者說,對奧塔別克講那些搪塞或逞強的藉口一定一點用也沒有。

        「……嗯。」

        尤里低下頭,繼續吃著餐點。

 

        奧塔別克和尤里搭乘纜車登上科克托別山(Kok Tobe)。乘客並不多,開車的時間也延遲了好一會兒,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

        搭乘纜車抵達山頂的觀景台只要六分鐘而已,山上除了觀景台外還有些商業設施跟攤販。但兩個人只是走到觀景台,看著夜色籠罩的阿拉木圖。

        阿拉木圖既沒有太多高樓大廈也沒有五八花門的霓虹燈,想當然爾所見的夜景也稱不上多麼炫目或令人驚豔,卻別有一番靜謐的風味。

        尤里靜靜的看著城裡人家的燈火在夜色中亮起,有種身在夢境的錯覺。

        「這裡是阿拉木圖看夜景最好的地方。」

        奧塔別克說。

        「確實是很不錯。」

        尤里肯定道。

        奧塔別克輕輕的把手放在欄杆上。

        「你之前問我『朋友』間應該怎麼相處……那你覺得我們之間的相處,像朋友嗎?」

        聞言,尤里愣住了,看起來有點苦惱的思考了一下:

        「所以說,這樣……也不算是朋友嗎?」

        「我並沒有要否定的意思,只是覺得會去想這件事很不可思議。畢竟這應該是自然而然的,不用過於深思熟慮。」

        奧塔別克繼續說道,看著眼前被夜色渲染的阿拉木圖。被稱為蘋果之城而亙古散發著光與熱的花園城市,他所摯愛的家鄉。

        「不管那個人是誰,既然你會去思考和那個人之間到底是不是朋友,那就有幾種可能性。有可能你很希望和對方成為朋友,強烈的希望著,甚至因此做了些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樣。」

        尤里若有所思的說。

        「或者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你不希望失去對方。」

        奧塔別克繼續說。

        尤里有點遲疑的飄移開視線。

        奧塔別克又繼續:

        「也或者你希望和對方不只是朋友也說不定。」

        「這、這怎麼可能!」

        尤里有點大聲的反駁道,隨後又降低音量,一臉不知所措的說:

        「我怎麼可能會……那個傢伙……」

        奧塔別克轉頭看著尤里,淺淺的笑了。

        「如果他沒有那麼重要的話,你就不會煩惱這麼久了,不是嗎?」

        尤里帶著懊惱的表情看他,而後又轉頭回去看著夜景。

        「……是這樣嗎?」

        尤里喃喃道。

        這之後,兩個人安靜的看著夜景看了好一會兒。

        下山的途中,尤里突然開口:

        「我覺得我只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奧塔別克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等著他繼續說。

        「明明一開始是我先發現的,但後來卻全都被搶走了……之類的?說起來是很怪,但有時想想就會覺得很不高興。」

        尤里繼續說道,臉上的表情混合著困惑和慍怒。

        「待在長谷津那時也是,明明我就在那裡,卻感覺他們已經把空間填滿了,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輸掉原本有把握的比賽很令人惱恨,但沒有屬於自己的位置這件事更令人火大……差不多是這種感覺吧。」

        講到這份上其實對方是誰已經不言自明了,但奧塔別克沒有多說。

        「雖然很生氣但也沒辦法不管他們,有時很令人惱怒,有時又令人很擔心,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麼了。明明每個人該是什麼感覺我都有好好分類的,但老是被牽著鼻子走,也不知道該怎麼歸類這種感覺,實在很煩。」

        尤里有點沮喪的嘆了口氣,而後看向奧塔別克。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軟弱?」

        「我覺得願意正面挑戰這種問題很勇敢。」

        奧塔別克篤定的答道,又說:

        「而且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們呢。」

        尤里滿臉通紅,似乎想說什麼好反駁又難以開口。

 

        那天夜裡,尤里看到維克多又更新上傳了另一張冰場的照片。

        照片的備註上寫著「感覺今天冰場特別的安靜,有點寂寞」,還加上一個有點醜的表情符號。

        有很多人對照片點選了喜歡,尤里順手滑了過去,看見了勇利的帳號也在其中。

        雖然很難排除勇利對於維克多上傳的每張照片都會點喜歡的可能性,但不知怎的,確認了那張照片的存在以及被點了喜歡這件事令尤里感到安心許多。

        難以名狀的安心。正如同這份感情一樣複雜而難解,但光是存在著本身就令人感覺平靜。

        距離釐清內心這種異樣感情的時刻或許還要很久,距離他有辦法毫不猶豫的坦承自己的喜歡和不甘大概也還需要一段時間,但至少此刻尤里覺得內心舒坦許多,宛若被毫無保留的接納一般覺得心無罣礙。

        或許之後他也還會繼續為了那兩個人無數次的發怒、煩躁或大笑,但此刻他在阿拉木圖,寧靜而安適的待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闔上了雙眼。

        在這蘋果之城裡做著如歌般美好的夢。

 

end

 

----------------------------------------- 

以下是為了不浪費資源所以沒有印出來的後記兼碎碎唸們。

標題的出處是柴可夫斯基的弦樂四重奏曲第1號D大調作品11的第二樂章,Andante cantabile其實不是樂曲名稱,只是因為這首太有名了幾乎變成它的代名詞。樂曲很好聽也很有名,有興趣可以查詢一下youtube。至於為什麼選這首曲子,大概是因為內心覺得印象奇異的相符,但真要說明理由其實也很難具體說明。

寫這篇最痛苦的部分是查詢阿拉木圖的資料,雖然盡可能查了但資料真的少得可憐,總之一切僅供參考,畢竟我沒有經費跟時間可以去實地考察。(爆)查資料的時候發現哈薩克人很喜歡喝奶茶,讓我想起高中時讀中國地理講到西藏還蒙古的記憶。另,覺得阿拉木圖被稱為蘋果之城很可愛,所以硬要加進去。(咦)

剛寫完那時最覺得擔憂的部分在於OOC,感謝友人A子幫我看了一下並提供其他觀點。這篇的時間點是在12話之後大約五六月,為了避免需要捏造比賽結果的部分所以只好輕輕的帶過。我自己覺得比較棘手的對象其實是奧塔,因為現有資料真的不夠充分,但和A子討論的結果她是對於尤里的部分比較有疑義。我個人的詮釋是,雖然尤里很彆扭也很傲嬌,但至少他在和奧塔相處的時候應該會坦率一點。至於感覺特別憂鬱的部分,其實也只是從家庭狀況之類推測的結果,所以一切其實都只是臆測,被官方打臉的話......就被打吧。(躺)

還要感謝貓岸幫我校稿、調整一些細節跟技術指導(?)。我真的對這方面非常不熟而且記憶力非常不行,之後還請多多指教。(拖油瓶的意味)

最後就是感謝願意帶它回家的各位了,有緣的話下次再見吧。